幽探韩滉五牛图中牛的精神

牛是与我们人类关系最为密切的动物之一。

作为上古社会最具灵性的牲畜，牛是农耕社会最忠实可靠的劳动力。直到今天，牛的身影依然遍布我们生活的各个方面。牛的形象以承载于丰富的历史物质遗产如绘画、雕塑等形式而存在，牛的精神正是托以这一件件精美绝伦的物质文化遗产而发扬贯穿古今。

《五牛图》的前世今生

《五牛图》是唐朝画家韩滉所绘的黄麻纸本设色画，是韩滉一生所绘36幅画作中唯一流传下来的作品，是现存最古的纸本中国画，也是唐代传世的少数几件纸绢作品真迹之一，亦是中国最早出现的以牛为专题的作品，今被尊为中国九大镇国之宝之一

唐韩滉《五牛图》故宫博物馆

《五牛图》在北宋时作为宫廷的皇家珍品，南宋时被宋高宗赵构收藏品玩。元朝时，又经赵伯昂、赵孟、元太子、孔克表等人之手。明朝时，被浙江嘉兴画家项元汴、宋荦收藏。清乾隆年间，再次回到皇宫，被藏在丰泽园的春藕斋，清末又被转到中南海瀛台保存，年，八国联军洗劫紫禁城，《五牛图》流落国外。

几经辗转后，《五牛图》被香港企业家吴蘅孙收藏，20世纪50年代初，吴氏企业濒临破产，吴蘅孙自知无力再完好保存此画，准备以10万港元忍痛出售《五牛图》。此消息经爱国人士告知给周恩来总理，周总理收到消息后立即给文化部下达指示，鉴定真伪，不惜一切代价收回国宝，最终以6万港元购回，《五牛图》回归祖国。

刚回到故宫时的《五牛图》伤痕累累、蛀洞斑斑。今天我们眼前所见到的这幅韩滉传世孤本的本来面目，是经故宫博物院字画修复专家孙承枝先生历时8个月修复好的。

修复前、修复中和修复后的《五牛图》

“神气磊落，稀世名笔”

《五牛图》纵20.8厘米，横.8厘米，画中的五头牛从左至右一字排开，或前行或驻足，或翘首或俯首，或舔舌或摆尾，或动或静，状貌各异，“曲尽其妙”。

古人写字作画皆是从右往左。

右边，第一头棕褐色的牛俯首探颈面视观众，似乎正在小树上蹭痒痒，又似乎是在作咬树枝状，体格健壮，表情憨厚；

牛大

第二头牛是头黑白花牛，翘首仰视，又似在使劲嗅着前边的什么香味，边甩尾巴，漫步向前，顾自悠闲状；

牛二

第三头深褐色牛是最难画的，它站在画的中央，正面观众，似作短暂停留，“白角白耳作须眉俱皓的老人形状”，张嘴如在“哞哞”叫着，目光温和有力，极为传神；

牛三

第四头黄牛转首回眸，调皮地作吐舌之状，“有讥笑世人之意”。

牛四略略略～

第五头深色黄牛“眼睛珠子尽量地向后瞄瞪”，呆呆伫立不前，不俯首不昂头，不哞语不吐舌，表情不悦，似在与谁生闷气。为啥要生气呢？与其他四头牛不一样，唯独它被人套上了红色鼻栓，被人牵着鼻子走，没有前四头牛的自由，自然心生不满。

牛五

正所谓乾隆题跋中“一牛络首四牛闲”。

据考证，根据牛的颜色特别是牛角的特点可以分辨出五牛的品种。第一头牛为俄罗斯红牛，也称基辅罗斯红牛；第二头花牛为产自荷兰的荷斯坦牛；第三头“老牛”为荷斯坦牛和中国老黄牛的杂交种；第四头吐舌卖萌的牛为我国北方的老黄牛；第五头为高丽牛，即朝鲜牛。

画中线条简洁流畅、富有弹性，画家以细致的观察融合精妙的绘画技艺赋予五头牛不同颜色、不同形态、不同个性、不同品种，又将它们巧妙组合在一起排成一行，以最右边一株植物作为全画背景，仿佛一幅五牛耕地归来信步游走在乡间田埂上的美妙田园画，栩栩如生，意境遐远。想当年赵孟得到此画定是如获至宝般欣喜若狂，便留有“五牛神气磊落，稀世名笔也”的题跋。

从表情语言、身体语言上将这群牛分为两组：前四头牛自由自在，最后一头牛身不由己，两两对立，生动有趣。若是单独看，每头牛也可独立成画。

读到这里，我们不难会产生一些疑问：

画家为何唯独给最后一头牛画上鼻栓“惹”它不开心呢？

画家为何将五头牛画成五个品种，而不是专门特写中国老黄牛呢？

答案在后头。

“俯首甘为孺子牛”

理所当然，画经过乾隆之手，画中必定少不了乾隆的题跋。“一牛络首四牛闲，弘景高情想象间。舐龁讵惟夸曲肖，要因问喘识民艰。”“一牛络首四牛闲”，乾隆不说我们也能观察得出，“弘景”即南梁“山中宰相”、道教大人物陶弘景。梁武帝邀他出山做宰相，陶弘景便绘《二牛图》作为答复。《二牛图》中一牛自在吃草，一牛著金络头，并“有人执绳，以杖驱之”。倘若看过《庄子·秋水篇》中楚王请庄子做官的故事，便不难发现《二牛图》是由那《二龟图》演绎而来。而《二牛图》又成了《五牛图》。

这就不得不说到画家韩滉。韩滉，长安人，是宰相韩休之子，自唐玄宗始历四朝，唐德宗时任宰相和两江节度使等职，后封晋国公。

关于韩滉的为人，朱景玄在《唐朝明画录》中称：“韩滉，德宗朝宰相。当建中末，值兹丧乱，遂兼统六道节制，出为镇海军、江浙东西兼荆湖洪鄂等道节度使，中书令、晋国公。按《唐书》，公天纵神明，神干正直，出入显重，周旋令猷，出律严肃，万里无虞。”此处说明韩滉性格耿直，处事公正严肃。

其在《旧唐书》中亦记载道：“滉公洁强直，明于吏道，判南曹凡五年，详究薄书，无遗纤隐......时盗杀富平令韦当，县吏捕获贼党，而名隶北军，监军鱼朝恩以有武材，请诏原其罪，滉密疏驳奏，贼遂伏辜。”

由此可见，韩滉为人正直、清廉，做事坚持自己的主张，性格中透露着牛的倔强。因此，旁人则认为他不讲人情、苛刻，容易给自己引来非议诟病。

因此，《旧唐书》中载：“滉即掌司计，清勤检辖，不容奸妄，下吏及四方行纲过犯者，必痛绳之......蕃戎罕侵，连岁丰稔，故滉能储积谷帛，帑藏稍实。然苛克颇甚，覆治案牍，勾剥深文，人多咨怨。”韩滉坚持用严酷的法度为充实国库，引来众人怨声载道。

不仅引来众人抱怨，还引来唐德宗的担忧。在《资治通鉴》中记载，德宗因韩滉手掌兵权、实力强大而担心他有谋反之心，便找来韩滉朋友李泌盘问。泌曰：“滉公忠清俭，自车驾在外，滉贡献不绝。且镇抚江东十五州，盗贼不起，皆滉之力也......滉性刚严，不附权贵，故多谤毁......。”李泌以自身性命担保韩滉绝无谋反之心，德宗才稍放宽心。

韩滉之倔，忠于自我，勤于务实。

生活中的韩滉严以律己、十分节俭，《新唐书》中记载道：“滉虽宰相子，性节俭，衣裘茵衽，十年一易。甚暑不执扇，居处陋薄，取庇风雨......居重位，清洁疾恶，不为家人资产......。”韩滉身居高位，然而生活却很节俭，一件衣服穿十年。

韩滉身为重臣，心思都放在国家命运、百姓民生之大事上，必定不能像前四头牛那般自由而无拘无束，便“俯首甘为孺子牛”。虽失去那般自由，不羁与倔强却依然无声地流淌在骨子里。“......晋梁武欲用陶弘景，画二牛，一以金络首，一自放水草之际。梁武叹其高致，不复强之。此图殆写其意云。子昂重题。”

由于性格耿直少有朋友，韩滉将业余时间投在笔墨丹青上，《唐朝明画录》中记载：“尝以公退之外，雅爱丹青，调高格逸，在僧繇、子云之上......时车驾南狩，征天下兵，虽两浙兴师，暂劳心计，而六法之妙，无逃笔精。能图田家风俗，人物、水牛，曲尽其妙。议者谓驴、牛虽目前之畜，状最难图也，惟晋公于此二之能绝其妙。”韩滉的绘画水平在张僧繇、萧子云之上，他爱画一些田园风光画，如人物、水牛等，画得生动传神、“居妙品之上”。张彦远在其《历代名画记》中亦称赞韩滉作品：“工隶书章草，杂画颇得形似，牛羊最佳。”

韩滉爱牛，曾下令禁止杀牛。在古代，国家军事是否强大看战马，国家经济是否繁荣看耕牛，唐朝，万国朝贡，国力强大，因此画中可见五头不同品种的牛。

韩滉视国如家，重农务实，时常亲自视察民间情况，深谙“农为国之本，牛乃农之根，根断农事颓，农废国艰深。”韩滉爱牛，因为牛有着他所向往的亲近自然简单快乐的生存方式；韩滉像牛，他有着牛的倔强、牛人的秉性；韩滉画牛，那是他对牛的精神的崇敬与瞻仰。这也是他绘《五牛图》的深意所在。

牛，可驭、可耕、沉稳低调、务实可靠，它是古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伙伴，亦是现代人、未来人面对社会各类未知挑战时值得学习的榜样。

《五牛图》即是韩滉的自画像，韩滉即是贯穿古今现实生活中牛的精神的生动写照。

参考文献：

《新唐书》、《旧唐书》

刘传铭《一眼识大唐》

《五牛图》：宰相画家的传世孤本

《资治通鉴》

探析韩滉《五牛图》

张彦远《历代名画记》

李霖灿《李霖灿读画四十年》

图片来源：中华珍宝馆App

上新了故宫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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